一、書畫家群體與箋扇莊

　　清末民初是個風云際會的時代,也是藝術大師輩出的年代,上海就是那個時代的一個縮影。上海書畫藝術品市場發(fā)端于清咸豐年間。清末文人袁翔甫在《望江南》中說道:“申江好,古玩盡搜探。商鼎周彝酬萬鎰,唐碑宋帖重千鐮。真?zhèn)螏自�諳?”充分反映了當時上海藝術品市場的風貌。

　　上海自開埠以后,工商業(yè)發(fā)展迅速,一躍成為全國的經(jīng)濟中心,其書畫市場也隨之興盛,遠遠超過了昔日的揚州。張鳴河《寒松閣談藝瑣錄》中記載:“自海禁一開,貿(mào)易之盛,無過于上海一隅,而以硯田為生者,亦皆于于而來,僑居賣畫。”可見,優(yōu)越的地理位置與特殊的政治環(huán)境,使上海具有了中西交融的優(yōu)勢,同時也賦予了它開放前沿的書畫市場環(huán)境,吸引了周邊地區(qū)大量的文人畫家來滬發(fā)展,賣畫為生。

　　至同治光緒年間,時局動蕩,畫家為了生計,甚至不惜迎合世風:“(文人畫士)多蟄居上海,賣畫自給,以生計所迫,不得不稍投時好,以博潤資”。當時有確切記載來上海求生存的畫家,共計六百余人。黃式權在1883年的《淞南夢影錄》中指出:“各省書畫家以技鳴滬上者,不下百余人”,其中“書家如吳鞠潭、湯塤伯,畫家如張子祥(熊)、胡公壽(遠)、任伯年(頤)、楊伯潤(璐)、朱夢廬(偁)諸君,潤筆皆有仿帖。以視雍、乾時之津門、袁浦、建業(yè)、維揚,局面雖微有不同,風氣所趨,莫能相挽,要不失風雅本色云�！边@些畫家大多不是上海本地人,以江蘇人最多,浙江人次之。成員來源的復雜性也使得海派藝術呈現(xiàn)出雜糅和包容的藝術特點。

　　來自各省不同類型的書畫家聚集在上海,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書畫家群體,他們通過各種方式融入市場,以專業(yè)技能換取金錢來維持生計。由于來滬的文人畫家眾多,競爭激烈,故大多都制訂了潤例:“上海為商賈之區(qū),畸人墨客往往萃集于此。書畫家來游求教者,每苦戶限欲折,不得不收潤筆”。他們還通過各種渠道宣傳書畫和潤例,期望能在上海灘謀得一席之地。

　　然而,隨著上海藝術品市場的極度興旺,大眾對書畫需求不斷擴大,一些知名書畫家疲于應付,以致出現(xiàn)“代筆”的現(xiàn)象。通過吳昌碩與沈石友的往來信札,我們可以看到吳晚年就經(jīng)常請沈石友代筆:“再奉去曹氏壽啟,請公一讀。元忠名,君直其號也,博學孝廉,官為內(nèi)閣中書。缶素不相識。不能不有詩,另紙錄上,乞為改至典雅或略帶恭維,或再充暢最佳。四月二十二日要寄蘇,能早日擲下尤感�！边@是請沈石友改詩寫聯(lián)的。

　　此外,繁盛的藝術市場也吸引了大批宮廷遺老畫家前來上海。晚清遺老李瑞清“辛亥革命”后就來到上海,售賣字畫謀生。他的賣字潤例寫有:“自歐美互市,航軌東合,頃歲以來,商戰(zhàn)益烈;運籌用策,不出市廛;滅國爭城,無煩弓矢。是以大賈貴于王侯,卿相賤同廁役。尊富卑貧,五洲通例。若夫貧困不厭糟糠而高語仁義,誠是羞也�！�…不得已,仍鬻書作業(yè)。然不能追時好以取世資,又不欲賤賈以趨利。世有真愛瑞清書者,將不愛其金,請如其直以償。”可見李瑞清已經(jīng)意識到商業(yè)社會書畫商品化為大勢所趨,迫于生計,也只好順應潮流了。

　　那么,這些畫家又是如何賣畫的呢?

　　其時書畫家大都集中在老城廂一帶賣畫,當時“福州路西頭三山會館墻上每到夜里,常有賣書畫者掛滿了堂幅軸對,有書有畫,其中以箋扇莊為最”。這里提到的箋扇莊,在上海書畫市場中扮演著重要的中介角色。外地的畫家初到上海,除了靠同鄉(xiāng)關系或名流推薦外,主要就是借助箋扇莊展示作品,吸引買家,可以說它是畫家作品成功打入市場的一個重要平臺。

　　像“箋扇莊”一樣的書畫字號在上海還有很多。據(jù)清人葛元煦《滬游雜記》記載,至宣統(tǒng)元年(1909年),上海箋扇店字號達到了109家。其主要業(yè)務之一就是“代乞時人字畫”,即直接雇傭畫家繪制書畫作品:“箋扇鋪制備五色箋紙、楹聯(lián),各式時樣紈折扇、顏料、耿絹、雕翎,代乞時人書畫�！贝送�,這些箋扇店還擔負著幫助畫家謀生和建立聲譽的功能,甚至要為貧窮的新人提供食宿,并為他們的書畫作品尋找固定的買主。比如蒲華,剛從嘉興來到上海時就借宿于戲鴻堂箋扇莊,白天在店內(nèi)作畫,晚上則借宿該店閣樓。又如任伯年1868年初來上海時并無名氣,畫件也沒有銷路。他最初選擇的落腳點即是當時社會上有較高聲譽的古香室箋扇店,并“由胡公壽介紹在古香室箋扇店畫扇為生計”。

　　除古香室之外,民國前期上海地區(qū)的箋扇莊還有錦潤堂、戲鴻堂、得月樓、九華堂、朵云軒、怡春堂、文華堂、兩宜堂及錦仁堂等。這些箋扇莊分布于上海市不同區(qū)域,且各負盛名:“洋場以古香室、縵云閣、錦潤堂為最。城內(nèi)以得月樓、飛云閣、老同椿為佳�！惫{扇莊的老板大都具有一定的書畫修養(yǎng),有的也擅長書畫。為了獲利,他們在畫家身上嘗試了各種辦法,如箋扇店經(jīng)常招攬來滬的大小書畫家,將其作品懸掛于店鋪進行售賣,售后按十分之一收利:“接覽書畫,為便客起見,所點之人必求親筆,向無貽誤,所有書畫家明讓一成”。書畫箋扇莊主人平時還經(jīng)常盛情邀請這些書畫家前來做客,喝茶飲酒,切磋技藝,甚至以詩畫酬贈,意在延譽。

　　此外,箋扇莊還承擔制訂潤格的業(yè)務。書畫家一般制訂好潤例,送到箋扇莊制成價目表,顧客到箋扇莊求畫時就會根據(jù)此表向箋扇莊訂購,然后再由箋扇莊聯(lián)系指定的書畫家,畫好后箋扇莊取來賣給顧客。有的畫家為了提高銷量,不惜以潤例打折來促銷:“各界紛求畫扇,同人堅請減潤,以廣流傳,原潤花鳥扇面二元,今減收一元,限于夏歷四月初十止。其余如例�！�

　　隨著市場對書畫需求的增加,箋扇莊還會主動聯(lián)系一些著名書畫家作為自己固定的客戶,有了他們的推薦,對畫家打開銷路無疑是很大的幫助。由于箋扇莊經(jīng)營各種文房用品,又承辦一些與文事相關的業(yè)務,故而往來客人頻繁,書畫家于此作畫又十分方便。雙方各取所需,滿足了各自的需求。